阅读档案
- 书名:《荆棘之城 / 指匠情挑》(Fingersmith)
- 作者:[英] 莎拉·沃特斯(Sarah Waters)
- 分类:历史小说 / 悬疑小说 / 哥特罗曼史 / LGBTQ+
- 出版:Virago Press / 2002
- 标签:
#反转
#叙事结构
#不可靠叙事者
#女性主义
#维多利亚
#双重视角
#感官写作
书籍速览
灵魂题眼
“我的人生就像一个我读过的故事,而我,就是其中的一个角色。” —— 第二部,莫德·莉莉
这本书是写给故事创作者的结构圣经。
它用一座由谎言、欲望与背叛构筑的维多利亚迷宫,向我们展示了“叙事反转”这一技巧所能达到的极致。
它不仅仅是关于一个精心设计的骗局,更是关于故事本身如何被讲述、被颠覆、被重构。
阅读《荆棘之城》,就是亲身体验一次从读者到上帝再到囚徒的视角切换,其核心价值在于揭示了**“视角的转换即是世界的重建”**这一创作真理。
主体解构
- 知识密度:高。表面是情节小说,内里是精密的叙事工程学教科书。
- 创作价值:极高。为悬疑、反转、多视角叙事、历史氛围营造等提供了顶级范例。
- 适读人群:渴望突破线性叙事、追求情节深度与角色复杂性的所有故事创作者。
架构分析
故事梗概
故事发生在 19 世纪的伦敦。
扒手苏·特林德在一个贼窝长大,被一个被称为“绅士”的骗子理查德·里弗斯招募,参与一场针对富家小姐莫德·莉莉的惊天骗局。
计划是让苏成为莫德的贴身女仆,促成“绅士”与莫德的婚事,婚后便将莫德送进疯人院,侵吞其巨额财产。
然而,在朝夕相处中,苏与莫德之间产生了始料未及的禁忌情感。
当骗局收网、莫德被送走的那一刻,苏才惊恐地发现,自己才是那个被送进疯人院的猎物——这一切是莫德与“绅士”联手设计的反向骗局。
但这还不是真相的全部。两个女孩的身份从出生起就被贼窝的主人、苏的“母亲”萨克斯比夫人调换,目的是为了最终夺取那笔遗产。
整个故事是三重嵌套的阴谋,每个角色都既是棋手,也是棋子。
情节脉络
- 开端冲突:萨克斯比夫人家中的“绅士”提出骗婚计划,说服苏扮演关键角色,前往与世隔绝的布莱尔庄园,接近不谙世事的莫德。
- 关键转折:
- 第一次反转(卷一结束):在成功“帮助”绅士与莫德私奔并结婚后,苏被强行送入疯人院,并被告知她的名字是“莫德·莉莉”。她意识到自己从头到尾都是被欺骗的对象。
- 第二次反转(卷三核心):苏从疯人院逃出,回到伦敦贼窝,萨克斯比夫人最终揭示了惊天秘密——苏和莫德在婴儿时期就被掉包,苏才是真正的富家女,而莫德是死囚的女儿。整个骗局的幕后黑手是萨克斯比夫人。
- 剧情高潮:“绅士”回来寻仇,与萨克斯比夫人搏斗,最终导致两人双双死亡。真相的最后一块拼图被血腥地揭开。
- 终幕结局:尘埃落定后,摆脱了所有控制者的苏与莫德最终重逢,她们带着满身伤痕,走向一个不确定的、但属于她们自己的未来。
叙事框架
本作的结构是其封神的基石。作者采用了经典的三段式结构,但通过切换第一人称叙事者,实现了对同一段时空的两次截然不同的解读:
- 第一部(苏的视角):读者完全代入苏的天真与算计,体验一个“灰姑娘”式的扒手进入上流社会,并与女主人产生暧昧情愫的哥特故事。情感真挚,悬念迭起。
- 第二部(莫德的视角):故事时间线重置,从莫德的角度重新讲述第一部的所有事件。读者发现之前的一切认知都被颠覆,苏眼中的“纯洁羔羊”莫德,其实是步步为营的猎手。故事类型从哥特罗曼史急转为冷硬的心理惊悚。
- 第三部(回归苏的视角,间杂其他):两条被欺骗的时间线汇合,人物在有限的信息下行动,共同走向最终的、也是最残酷的真相。
主题表达
小说深刻探讨了身份认同、阶级固化、女性困境与自由意志。在维多利亚时代父权社会的巨大阴影下,每个角色都被无形的锁链禁锢着——苏被阶级禁锢,莫德被知识(情色文学)与家庭禁锢,萨克斯比夫人被贫穷与母爱禁锢。整个故事就是一场关于“逃离”的斗争。
精华提炼
双重不可靠叙事者1
故事的魅力,源于真相被精心隐藏在讲述者的盲区里
莎拉·沃特斯在《荆棘之城》中使用的并非单一的不可靠叙事者,而是一组互为镜像、彼此覆盖的不可靠叙事者。这构成了小说最核心的叙事魔法。
核心逻辑
传统的不可靠叙事者通常是叙事者本人在撒谎或精神错乱。
但在这里,苏和莫德的“不可靠”源于更复杂的层面:
- 苏的不可靠,源于“无知”:在第一部中,苏对读者是诚实的。她讲述了她所看到和感受到的一切。但她身在局中而不自知,她的视角是片面的、被精心操控的。读者信任她,因此也和她一样,落入了陷阱。她的叙述构成了一个巨大的“信息茧房”。
- 莫德的不可靠,源于“隐瞒”:在第二部中,莫德的叙述揭示了第一部中苏的“无知”。她看似在提供“上帝视角”,填补了所有信息空白。但她的叙述同样是选择性的,她隐瞒了自己对苏产生的真实情感,并对自己也是一个更大阴谋中的棋子这一事实毫不知情。她的“全知”视角,实际上是另一重更深的“信息茧房”。
当读者跟随两个“真诚”的叙述者走过同一段路,却得出两个截然相反的结论时,故事的张力被拉到满格。
黄金案例
苏眼中的“柔情”
在第一部,苏描述她教莫德读写、为她梳头、在深夜安慰她的场景,充满了少女间暧昧而温柔的气息。
读者能清晰地感受到苏的情感变化,从最初的功利,到不自觉的怜悯,再到深陷其中。
当莫德亲吻苏时,读者和苏一样,认为这是情感的自然流露,是计划之外的“意外”。这是苏的“真相”。
莫德眼中的“表演”
在第二部,莫德复盘了同样的场景。她承认,那些看似脆弱和依赖的举动,都是精心设计的表演。
她的目的是为了博取苏的信任与同情,让她心甘情愿地成为自己的替罪羊。
亲吻,也只是计划中的一步。
这一刻,第一部中所有温馨的滤镜被瞬间击碎,读者感受到刺骨的寒意。
这是莫德的“真相”。
被隐藏的“真相”
然而,在第二部结尾,莫德在日记中承认,她的表演并非毫无破绽,她在操纵苏的过程中,同样付出了真实的情感。
这第三层信息,才是接近事实的全貌。
作者通过这种层层剥离的方式,让读者明白:根本不存在唯一的、客观的真相,只有被主观情感和有限认知过滤后的“叙事真实”。
华彩乐章
“她对我微笑,那是一种奇怪的、孩子气的微笑。我当时想,她真可怜。就像一只被拔了舌头的夜莺,关在镀金的笼子里唱歌。” —— 第一部,苏·特林德的视角
“我让她以为我是个傻瓜。我戴着手套,就像戴着一副面具。我每一个颤抖、每一次脸红,都是计算好的。” —— 第二部,莫德·莉莉的视角
“我的心像一只被线牵着的风筝,飞得很高,但线头却牢牢攥在她手里。” —— 第一部,苏·特林德的视角
三重反转的结构艺术
好的反转不是推翻故事,而是用一个更大的故事,去解释之前所有的故事。
《荆棘之城》的结构堪称精妙绝伦的机械装置,每一次反转都将故事的维度进行了一次“升维打击”。
核心逻辑
反转 1:身份互换(猎人与猎物)
- 表层结构:苏(猎人) → 莫德(猎物)
- 反转后结构:莫德(猎人) → 苏(猎物)
- 功能:这是情节层面的反转。它彻底颠覆了读者的情感预期,将一个带有浪漫色彩的犯罪故事,变成了一个冷酷的背叛故事。读者之前对苏的同情和对莫德的怜悯,瞬间转化为对苏的巨大同情和对莫德的恐惧与憎恨。
反转 2:命运互换(棋子与棋手)
- 表层结构:“绅士”与莫德(棋手) → 苏与萨克斯比夫人(棋子)
- 反转后结构:萨克斯比夫人(终极棋手) → 其他所有人(棋子)
- 功能:这是命运和主题层面的反转。它揭示了第一次反转本身就是更大骗局的一部分。这一次反转带来的不是情感的颠覆,而是认知的重构。读者会意识到,所谓的“猎人”莫德,其实和“猎物”苏一样,都是命运的囚徒。所有人的挣扎和算计,都不过是在一个画好的圈子里打转。这让故事的悲剧色彩和宿命感达到了顶峰。
黄金案例
“绅士”角色的降维
理查德·里弗斯,这位“绅士”,在故事的不同阶段,其角色定位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。
- 第一阶段(苏的视角):他是运筹帷幄的主谋。他设计了整个计划,是权力和智慧的象征,苏必须仰仗他。
- 第二阶段(莫德的视角):他是莫德的同谋。虽然依然是计划的执行者,但他的许多行动都受制于莫德的配合,其光环有所削弱。
- 第三阶段(真相揭示后):他沦为了一个被萨克斯比夫人雇佣的工具人。他自以为是的计划,不过是萨克斯比夫人宏大蓝图中的一环。他的“智慧”显得如此可笑,最终的死亡也充满了小丑式的讽刺。
通过这三次降维,“绅士”从一个威胁性的反派,变成了一个可悲的符号,这本身就强化了“无人能够掌控自己命运”的核心主题。
华彩乐章
“一切都像钟表一样精确。齿轮转动,指针归位。只是我没想到,当时针指向十二点时,被关进笼子的不是她,而是我。” —— 第一部结尾,苏·特林德的独白
“她说,我们就像一对双胞胎,苏。我当时不懂。现在我懂了。我们不是双胞胎。我们是一个人的两半,被命运劈开,又被恶意缝合在一起。” —— 第三部,苏·特林德的醒悟
维多利亚“底层”的感官复现
世界观的真实感,不来自宏大的设定,而来自角色能闻到、摸到、尝到的细节。
莎拉·沃特斯是复原历史场景的大师。她笔下的维多利亚时代,不是简·奥斯汀式的田园风光,而是狄更斯式的、充满污垢、气味和生命力的底层社会。
核心逻辑
作者通过调动所有感官,构建了两个截然不同但同样充满压迫感的世界:
- 伦敦贼窝(Lant Street):这是一个**“触觉”和“嗅觉”**的世界。文字充满了油腻、潮湿、拥挤的质感。空气中弥漫着炖鳗鱼、劣质杜松子酒和未洗的身体混合的气味。这种写法让读者生理上感到不适,从而理解苏为何愿意铤而走险去追求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。
- 布莱尔庄园(Briar):这是一个**“视觉”和“听觉”**的世界。一切都冰冷、安静、秩序井然。视觉上是灰暗的色调、厚重的窗帘、泛黄的书页。听觉上是压抑的寂静,只有时钟的滴答声和远处莉莉先生病态的咳嗽声。这种感官体验,让读者体会到莫德那种令人窒息的、精神上的囚禁。
黄金案例
贼窝的生命力
萨克斯比夫人的家,名义上是“婴儿农场”,实际上是销赃中心和罪犯的避难所。
作者不厌其烦地描写孩子们尖锐的哭声、扒手们在角落里分赃的窃窃私语、炖锅里永远翻滚着的可疑肉块。这是一个肮脏、混乱但充满生命力的地方。这种“人间烟火”式的罪恶,与布莱尔庄园死气沉沉的、形而上的罪恶(收藏和抄写色情作品)形成鲜明对比。
色情图书馆的冰冷
莫德的舅舅,莉莉先生,强迫她整理和朗读他的色情藏书。
作者没有直接描写那些书籍的内容,而是通过莫德的感官来侧写。她描述了旧书的霉味、皮革封面冰冷的触感、墨水在指尖留下的污渍,以及朗读那些文字时口腔的干涩感。这种**“非色情化”的描写方式**,反而比直接的描述更能凸显其背后精神上的暴力与摧残。
华彩乐章
“我们的房子里总是充满了各种声音——婴儿的啼哭,男人们的咒骂,还有钱币在桌子上滚动的声音。气味也是,主要是尿布、杜松子酒和恐惧。” —— 第一部,苏·特林德描述她的家
“布莱尔的寂静是有重量的。它会压在你的肩膀上,钻进你的耳朵里。在这里,连灰尘的降落似乎都有声音。” —— 第二部,莫德·莉莉描述她的生活
创作转化
世界架构
- 设定元素:可以借鉴维多利亚时代独特的“地下经济”,如婴儿农场、假药贩子、情色书籍交易等,为你的世界增添独特的、充满质感的灰色地带。
- 规则体系:故事中“疯人院”作为一种合法的、用于处理“不便”之人的社会机制,可以被移植到任何架空世界,成为一个强大的戏剧冲突工具。
- 文化细节:“扒手黑话”(Fingersmith 本身就是俚语)的使用,为作品增添了极强的真实感和社群区隔感。在你的创作中,可以为特定群体设计独特的行话体系。
角色塑造
- 人格模板:
- 苏·特林德:天真野草型主角。出身底层,有小聪明和生存本能,但在大阴谋面前不堪一击,情感是她最大的优点也是最大的弱点。
- 莫德·莉莉:囚笼金丝雀型主角。外表脆弱、饱读诗书,内心却坚韧、早熟且充满算计,其行动力源于对自由的极端渴望。
- 萨克斯比夫人:巨婴守护者型反派。她的爱是畸形的、吞噬一切的,为了保护她认定的“孩子”,可以策划长达二十年的阴谋,毁灭所有人。
- 成长弧线:苏和莫德的成长,都是从一个“被定义的身份”(贼或淑女)挣脱出来,寻找“自我定义的身份”的过程。这个弧线适用于所有关于身份认同的故事。
- 冲突引擎:爱欲与背叛的交织是故事最核心的驱动力。角色之间的情感越是真挚,背后的欺骗带来的伤害就越是巨大。这种强烈的反差是制造顶级戏剧冲突的法宝。
情节编排
- 冲突设计:信息差是本书一切冲突的根源。你可以通过设计多个持有部分信息的角色,让他们基于自己的认知进行行动,从而产生蝴蝶效应般的连锁冲突。
- 节奏控制:学习本书的“延迟满足”技巧。在第一部结尾抛出惊天反转,但不立刻解释,而是用整整第二部的篇幅,让读者在已知结局的情况下,重新审视过程。这种“慢节奏”的解谜,会带来更强烈的心理冲击。
- 情感触发:利用“怜悯”这一情感。在故事前期,让读者对一个角色产生深深的怜悯(如对莫德),然后在反转时将这份怜悯转化为震惊或憎恨,能极大地调动读者的情绪。
语料吸收
- 专业词汇:学习维多利亚时代的社会用语,如 “sensation novel”2(激情小说)、“asylum”(疯人院)、“laundress”(洗衣女工)等,增加时代感。
- 表达技巧:精通感官描写的切换。在描写底层生活时,多用嗅觉、触觉;在描写上层社会时,多用视觉、听觉。用感官来区隔阶级和环境。
- 文体特色:练习第一人称的自白式写作。这种文体能最大限度地拉近与读者的距离,也最适合用来设置“不可靠叙事者”的陷阱。
思维预警
- 逻辑漏洞:如此庞大和精密的计划,现实中几乎不可能实现。创作者在借鉴时,需要注意为阴谋的实施铺垫更合理的细节,避免过于“上帝开挂”。
- 偏见风险:书中对疯人院的描写虽然符合时代背景,但可能会强化对精神疾病的刻板印象。在处理类似题材时需更加谨慎。
- 模仿难度:本书的叙事结构极度依赖精密的构思,模仿不当很容易造成结构混乱、弄巧成拙。建议先从单一反转或单一不可靠叙事者开始练习。
探索延伸
知识图谱
读完本书,可以继续探索以下问题:叙事学中的“视点”理论是如何影响读者共情的?维多利亚时代的社会改革与女性地位的真实历史是怎样的?哥特文学中的“疯女人”意象是如何演变的?
进阶阅读
- 同类深化:《Tipping the Velvet》(《南茜的情史》),莎拉·沃特斯的另一部代表作,同样是维多利亚背景下的女性情爱与身份探索。
- 交叉学科:《The Woman in White》(《白衣女人》),威尔基·柯林斯著。公认的“激情小说”鼻祖,对《荆棘之城》的结构和氛围有直接影响。
- 实操指南:《Story Genius》(《故事天才》),丽莎·克龙著。这本书从认知神经科学的角度,解释了为什么“不可靠叙事者”和“信息差”能对读者产生如此巨大的吸引力。
创作实验
- 双面镜练习:写一个简短的冲突场景(如一次分手或一次争吵),然后完全从对方的视角重写一遍,确保两份叙述都“真实”,但结论完全不同。
- 反转设计:构思一个简单的“A 骗 B”的故事,然后思考如何加入一个反转,让 B 其实一直在骗 A。之后再构思第三层反转,即 A 和 B 都被 C 骗了。
- 感官牢笼:选择一个你熟悉的空间(如你的房间或办公室),尝试只用嗅觉和听觉来描写它,营造一种“禁锢感”。
- 身份置换:设计两个身份、阶级、性格截然不同的角色,构思一个让他们身份互换的核心事件,并推演后续可能发生的情节。